!”虎杖嚷道。
宿傩闲闲翻页,充耳不闻:“你给我好好躺着。”
虎杖啪叽一声倒进枕头里,听见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响,又心生不甘。
“那你讲给我听吧。”他对宿傩说。
宿傩瞥他一眼,满脸不悦,似是嫌他极烦。但或许是受伤的虎杖更容易引人同情,他还是坐到了床边。
虎杖连忙抱住枕头,以免重复被宿傩抢走的命运。他往宿傩的方面挪了挪,向他倚近。
“可以靠在你肩上吗?”虎杖很有礼貌地询问。
宿傩翻了个白眼:“是谁每天都枕别人胳膊上睡觉啊。”
虎杖据理力争:“明明是你把枕头抢走了好不好,我没有枕头就睡不好啊。”
宿傩便笑:“那你还明知故问什么呢?”
眼前只剩断壁残垣。
烧毁的斗拱下是残破的神龛,墙壁上大片连绵的壁画被烟熏黑,到处是倒塌的木梁和残瓦。
烟尘散逸在风中。
宿傩向前迈步,走入熄灭后的火场。本能地,他掀开地面堆积的杂物。
什么都找不到的。他知道。
他知道,他明明很清楚。
可他却无法停下挖掘的双手。
他已不再孱弱,清除碍事的杂物不过举手之劳。可是现在,他又变回了那个挣扎着爬向“浴”的少年。
不是,不是,不是!
全都不是!
那个人什么都没有留下。
宿傩停下了动作。
血凝固了,伤口开始愈合。新生的血肉覆盖了白骨,一分一寸,完美无瑕。
他什么都没有留下。
意识到这点的时候,宿傩胸中倏然一空。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放下了,沉入黑河无底的深渊。
束缚成立需要交换条件。
你得到了超越凡俗的强大力量,你渡过了“浴”,将自己锻成一柄所向披靡永不磨损的锐器。
你杀死了他。
你说,他必须回到你身边。
无论多少轮回。
你有没有想过,这是否是一种束缚?
你有没有想过,这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?
羂索与宿傩结识的时候,世人已称他为两面宿傩了。
他以两面宿傩的名字自居,从未暴露过自己的真名。
名即为咒。
羂索不得不佩服他的缜密。
直到他无意间提起播磨。
宿傩的反应十分冷淡,仿佛播磨从不是他的故乡。
这一点微妙的异常尚不足以让羂索生疑。他真正关注起宿傩的记忆,是在宿傩杀了那名播磨药师之后。
再遇宿傩,羂索与他寒暄。
没想到你还会回到这里。
他细细看着宿傩的表情,说。
忘了吗,这是你的故乡。
宿傩脸上瞬息闪过的诧异没有逃过他的眼睛。
不是因为羂索明知故问,不是因为故乡另有他处。
而是,真切的疑惑,和彻底的遗忘。
故乡、身世、亲眷,乃至最宝贵的名字,全都在熊熊火光中燃尽了。
他在成为两面宿傩之前的过去,已成余烬焚灰。
在不与宿傩同行的岁月里,羂索曾独自去往伊势。
根据记载,忌子诞生之后,播磨贵族向宫廷内的阴阳师卜问吉凶。得到不详的答案之后,他们举族迁至东南方向的伊势国,拱卫伊势神宫。
羂索占据了一具侍奉神宫的神主身躯,广阅历年宗卷,向前追溯到宿傩降世的年代,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情报。
距今三百年前,伊势神官曾为播磨贵族举行祭祀驱邪之礼,播磨贵族特意搭建了一座寺庙,将忌子诱骗入内,随即在外部点燃火堆。在数十名神官的高声咏唱之中,寺庙于燃烧中倾塌。
火熄后得一焦黑尸体,众人以为邪魔之形,便挫骨扬灰。
如果这名忌子便是宿傩……
在火祭中死去的人,又是谁呢?
羂索顿觉十分趣味。
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,他增加了与宿傩的联系。
第一次感到微妙的变化,是宿傩停住脚步,敛目注视加茂族人的尸体。
那具身体不过少年身姿,一头粉发,五官仍是一团稚气,便更显得颈上刀痕狰狞。
不是宿傩的手笔。
他去刺杀宿傩,宿傩却放他一马。相识多年,羂索从来不知两面宿傩还有此等富余的善心。
羂索长久凝视着他的容貌,辨析五官的弧度。拜新鲜的身体所赐,他的记性从未因时光而衰落。
因此,在三十年后重新见到那张脸的时候,羂索立刻认出了他。
相似的五官,惹眼的粉发,一身短打的小侍立在门前,为茶屋招揽客人。
宿傩经过他,视若无睹。
仿佛他已在记忆深处将